诗文库 正文
济宁 清 · 姚燮
五言律诗 押庚韵 出处:复庄诗问卷二十
云鸟向天没,烟帆捩郭行。
凉风彫柳色,急雨送潮声。
上驿安山抱,高原洸水平。
贺公留宴处,楼槛尚峥嵘。
赠张子 明 · 王廷陈
五言律诗 押庚韵 出处:梦泽集卷七
自遂归田卧,何曾入郭行。
比邻稀识面,州郡秪知名。
但结渔樵侣,宁关婚嫁情。
溪潭垂钓处,日见白鸥迎。
华阴侯先生墓志铭(元丰三年二月) 北宋 · 程颢
出处:全宋文卷一七三六、《河南程氏文集》卷四、雍正《山西通志》卷一九四、乾隆《华阴县志》卷二○ 创作地点:河南省周口市扶沟县
先生姓侯氏,名可,字无可。其先太原人,宦学四方,因徙家华阴。少时倜傥不羁,以气节自喜。既壮,尽易前好,笃志为学。祁寒酷暑,未尝废业,博极群书,声闻四驰,就学者日众,虽边隅远人,皆愿受业。诸侯交以书币迎致,有善其礼命者,亦时往应之。故自陕而西,多宗先生之学。元昊盗边,时名卿贤儒,结辙西使,服先生之名,莫不愿见。亲老而家益贫,思得禄养,勉就科举。再试春官,卒无所遇。因喟然太息曰:「丈夫之事,止于是乎」?会蛮酋侬智高攻陷二广,孙威敏公奉命出征,习先生之贤,请干其军事。先生奋然从之,振旅奏功。初命武爵,言事者以为非宜,遂改文资,调知巴州化成县。巴俗尚鬼而废医,惟巫言是用,虽父母之疾,皆弃去弗视。先生诲以义理,严其禁戒,或亲至病家,为视医药,所活既众,人亦知化。巴人娶妇,必责财于女氏,贫人至有老不得嫁者。先生为立制度,称其家之有无,与之约曰:「踰是者有诛」。未阅岁,邑无过时之女,遂变其俗。巴山土薄民贫,丝帛之赋反倍他所,日益凋弊。先生抗议计司,争之数十,卒得均之。旁郡境多虎暴,农者不敢朝暮耕,商旅俟众而后行。先生日夜治器械,发徒众,亲执弓矢,与之从事,迹而追之,远或数百里,所杀不可胜数,后皆避人远去,不复为害。再调耀州华原主簿。有富人不占地籍,惟以利诱贫民而质其田券,多至万亩,岁责其入。先生晨驰至其家,发椟出券,召其主而归之,失业者复安其生。郡胥赵至诚,贪狡凶暴,持郡吏短长而为奸利,前后为守者莫能去,一郡患之。先生暴其罪,荷校置于狱。自守而下,畏恐生祸,交为之请。先生不顾,卒言于帅府而诛之,闻者快服。用荐者,监庆州折博务。岁满,授仪州军事判官。计省第折博之最,就改大理评事。部使者丐留,遂复签书本官事。韩忠献公镇长安,荐知泾阳县。至则凿小郑泉以广灌溉,议复郑白旧利。未几,召至阙下,得对便殿。始命计工兴役,旋复专总其事。邀功害能之人,疾其不自己出,渠功有绪而谗毁交至,以微文细故为先生罪,遂罢其役。美利不究,论者惜之。元丰己未季夏,先生以疾终于家,享年七十有三。先生纯诚孝友,刚正明决,非其义一毫不以屈于人,视贪邪奸佞若寇贼仇怨,显攻面数,意其人改而后已。虽甚贵势,视之藐然。遇人之善,友之助之,欲其成达,不啻如在己也。博物强记,贯涉万类,若《礼》之制度,《乐》之形声,《诗》之比兴,《易》之象数,天文地理,阴阳气运,医药算数之学,无不究其渊源。先生发强壮厉,勇于有为,而平易仁恕,中怀洞然。至于轻财乐义,安贫守约,急人之急,忧人之忧,谋其道不谋其利,忠于君不顾其身,古人所难能者,先生安而行之,盖出于自然,非勉强所及。少与申颜为友,易衣互出,而谋食以养,二家如一。颜病,先生徒步千里,为之求医。归而颜死矣,其目不瞑。人曰:「其待侯君乎」?未敛而先生至,抚之而瞑。颜谋葬其先世而未能,颜死无子,又不克葬,先生辛勤百图,不足则卖衣以益之,卒襄其事。时方天寒,先生与其子单服以居。适有馈白金者,先生顾颜之孤妹为忧,未遑恤己,遂以嫁之。近世朋友道薄,临患难鲜不爱其力,闻先生之风,可以激颓波而起废疾。先生家无甔石之储,而人有不得其所者,必以先生为归。非力能也,诚使然也。一日自远归,家人方以窭告。友人郭行者诣门曰:「吾父病亟,医须百千乃为治,卖吾庐而不售」。先生悯然,计囊中装适当其数,尽以与之。尝随计诣京师,里中出金赆行,比还,悉散其所馀,曰:「此金,乡里所以资应诏也,不可以为他利,当与同举者共之」。且行,闻乡人有病于逆旅者,先生曰:「吾归则彼死矣」。遂留不去。病者瘉,贫无以为车乘。先生曰:「子行则未能,留则将困」。因推其马与之,躧步而归。其克己济物若是者多矣。少喜穰苴、孙武之学,兵家事无所不通。尤详于西北形势,谈其山川道路、郡县部族,纤细备具,听之者宛如在目前。熙河未开之时,韩忠献公请先生谋渭源之地。先生驰至境上,召其酋豪六百人,谕以朝廷恩德,为明利害,皆感悟喜跃。翌日,诣军门输土纳命,愿为藩篱。一尘不惊,而开地八千顷,因城熟羊以抚之。忠献公上其功,朝廷赏以减考绩之年。治平中,虏尝寇边,主将出兵禦战,转运使以为妄举,互言于朝。时虏去未远,遣先生按视其迹,受命即行,人皆为之寒心。先生以数十骑驰涉虏境,日暮猝与虏遇,乃分其骑为三四,令之曰:「高尔旗帜,旋山徐行」。虏循环间见,疑以为大兵诱己,终不敢击。秦州旧苦蕃酋反覆,絷其亲爱而质之,多至七百人,久者已数十岁,公家之费不赀,杂羌离怨益甚。其后释而归之,戎人感服,乃先生发其谋也。平生以劝学新民为己任。主华学之教育者几二十年。官之所至,必为之治学舍,兴弦诵,其所以成就材德,可胜道哉?先生之文,尤长于诗,晚益玩心于天人性命之学,其自乐者深矣。病革,命其子曰:「吾死,慎勿为浮屠事。焚楮货,徼福觊利,非吾志也」。呜呼!死而不忘于正,可谓至矣。大王父讳元,王父讳皓,当五代之乱,皆隐德弗耀。父讳道济,润州丹徒令,赠尚书比部员外郎。母刁氏,追封福昌县太君。妻刘氏,早卒,封延长县君。继以其妹,封永寿县君。二子:曰孚,曰淳。三孙,尚幼。先生之官,自评事四迁为殿中丞,阶宣奉郎,勋骑都尉,服赐五品。既终之明年仲春八日,葬于华阴县保德乡先茔之次,举前夫人祔焉。颢先生女兄之子也,知先生之道为详,故得论载行治之美,以诏后人。铭曰:
南山崇崇,其下也先生之宫。惟其清风,与山无穷。
寄万先辈(名嘉,字愚公) 南宋末 · 释清壹
七言律诗 押庚韵
归从衡岳此身清,老校群书眼倍明。
白屋有田供伏腊,青云无梦到公卿。
频挑野菜招僧至,少著深衣入郭行。
早岁自嗟行役远,失将诗律问先生(以上元吴师道《吴礼部诗话》)。
乞进德爱身疏(二十三日) 北宋 · 范祖禹
出处:全宋文卷二一三三、《范太史集》卷一八、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卷四三六、《国朝诸臣奏议》卷二九、《太平治迹统类》卷一九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一九四
臣伏见陛下嗣位以来,端拱渊默,专意学问。臣侍经席,于今累年,陛下天纵生知,圣德纯茂,接对臣下,日日如一,未尝小有差失。此实上天眷佑皇家,保育生民,宗庙社稷无疆之福也。恭惟太祖皇帝肇造区夏,栉风沐雨,削平僭乱,以立子孙万世之基,传之太宗,至于真宗,遂致太平。仁宗年十三即大位,章献明肃太后安定邦家,调护圣性,是以四十二年之间,德泽深结于民,天下至今思慕不忘。英宗自藩邸入继大统,四海之内,同心爱戴。先帝励精求治,宵衣旰食,躬勤万事,十有九年,不幸早弃天下。陛下年始十岁,嗣登大位,当此之时,人心懔懔,忧危万端。幸赖太皇太后保佑扶持,勤济艰难,斥退凶邪,登进忠良,诏令所至,百姓欢呼鼓舞。数年以来,中外晏安,北狄西戎无不从顺。此皆太皇太后之德也,臣不知陛下将何以报之?臣窃思陛下所以报之,唯在于进德爱身而已。陛下进德,则为太平高世之主,光显祖宗之烈,发扬文母之训,使天下之人皆欣然曰:祖宗之德,太皇太后之力。如此,则岂唯皇天祖宗向佑陛下,太皇太后亦不虚勤劳矣。陛下爱身,则无疾疢,不贻太皇太后之忧。武伯问孝,孔子曰:「父母唯其疾之忧」。夫父母之忧,莫切于子孙之有疾疢,他日陛下有子,当自知之。陛下若不进德,不爱身,虽极四海九州之养,亦未足为孝也。臣自今秋闻外人言,陛下于后宫已有所近幸。臣初闻之,不以为信。数月以来,传者益多,或云已有怀娠将诞育者。言之所起,必有其端。臣诚至愚,不能不惑,故敢先事恳切言之。陛下内承慈训,外勤圣学,方当祗畏以事天地,诚孝以奉宗庙,思六圣之勤劳,念帝业之艰难。四方之人,无不延颈举踵,注目倾耳,观听陛下德业之光,名誉之隆,以想望太平,陛下可不慎哉!今陛下未建中宫,而先近幸左右,好色伐性,伤于太早,有损圣德,不益圣体,此臣之所甚忧也。孔子曰:「君子有三戒:少之时血气未定,戒之在色」。言人少时血气未定,而先伤伐根本,则损寿考之福,故君子戒之。陛下今年十四岁,而生于十二月,其实犹十三岁也,此岂近女色之时乎?陛下上承天地宗庙社稷之重,守祖宗百三十年基业,为亿兆之人父母,岂可不爱惜圣体哉!孟子曰:「事孰为大,事亲为大;守孰为大,守身为大」。守身所以事亲也,爱身所以爱天下也。陛下上有太皇太后、皇太后、皇太妃,休戚皆系于陛下之一身,岂可不爱惜圣体哉!《中庸》曰:「君子之道本诸身」。未有不先爱身,而可以进道也。陛下方向学问,躬儒术,欲为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成、康之君。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成、康之君,未有不勤而成者也。昔先帝年十五六,讲学东宫,一言一动,天下传之,是以多才多艺,群臣莫及。今陛下圣学,天下未有所闻,而先以嗜欲闻于天下,此臣之所甚忧也。陛下有上圣之性,必行上圣之事,有上圣之位,必求上圣之名,岂可不爱惜圣体哉!方今群臣之心,万民之情,正望朝廷如天圣以来,所愿陛下法则仁宗而已。祖宗天下百三十年,如宝器之无缺;陛下行纯德备,如美玉之无瑕。臣窃为陛下宝之惜之,爱之重之,陛下岂可不爱惜圣体哉!臣闻仁宗未纳皇后以前,未尝近幸后宫,是以气体康实,在位最久。臣今观陛下气怯,恐不能如仁宗少时,岂可不爱惜圣体哉!前世人君多所经历,乃能周知天下之情。今陛下生长深宫,稼穑艰难未知也,人之情伪未见也,国家政事未习也,六经圣人之言未尽读也,前世兴亡之戒未尽阅也。天下至大,万事至众,何所不关圣虑,岂可不爱惜圣体哉!古人有言:「后宫盛色,则贤者隐处;佞人用事,则诤臣杜口」。陛下春秋鼎盛,方当崇经术,迩端士,敦尚素朴,屏去纷华,不宜先留意女色,使天下失望,以启小人之心。何则?陛下如好德,则贤人皆动其心,欲助陛下之德,而图天下治安,故于陛下有益。陛下如好色,则小人皆动其心,欲奉陛下之欲,而图一身富贵,故于陛下有损。贤人进则治,小人进则乱,人君所好,不唯系一身损益,实系天下治乱,不可不慎也。陛下于此二者,将何择焉?昔汉成帝自为太子时,以好色闻,其后逸欲无节,终为汉室昏乱之主,汉之基业由成帝而坏,岂可不慎其细哉!唐太宗欲纳郑仁基女,魏徵谏而止之。宪宗时,教坊使称密诏选良家子纳禁中,李绛上疏,乃悉还之。文宗没李孝本女入宫,魏谟谏,即出之。古之忠臣爱君,必拂其邪心,防其嗜欲,置君于无过之地,使天下莫得而非议也。人君所爱莫切于身,人臣亦莫切于爱君之身。臣滥备劝讲,以辅导圣德为职,怀此忧虑已二三年,不能言于未然,致陛下已有声听流闻于外,此臣之罪也。臣今若犹不言,他日陛下或专意声色,委权臣下,纪纲坏乱,政事荒僻,使天下以陛下为逸欲之主,则臣之罪岂可胜责,虽悔恨万状,何所及哉!伏望陛下察臣之言,专精一意,强于学问,日新德业,无时逸豫。事亲则思孝,居处则思敬,动作则思礼,祭祀则思诚,服用则思俭,养民则思仁,使人则思恕,心则思道,视则思正,当食则思天下之饥,当衣则思天下之寒。陛下每思及此,而强学不已,则将以道德为丽,以仁义为美,岂声色之可移哉?惟陛下抑情制欲,以爱养圣体为先,则动植之类无不蒙福,生灵幸甚。臣不胜拳拳爱君之心,干冒宸严,臣无任惶惧俟罪之至。
曾王父武肃王像赞 北宋 · 钱惟演
出处:全宋文卷一九四
四王真图,藏之旧矣,置于家庙,以奉精飨。自非霜露之变,莫睹河山之表。尝欲模写别本,以时瞻视。甲子春,命太原王端作绘传照,合为一图。于是山庭月角之奇,龙章燕颔之贵,骨法之英,神明之爽,后素既毕,焕然复新。小子得仰光灵,披云雾,若侍颜色,如闻声咳,发函伸卷,悲喜相会。至于眉目若画,尊严若神,冠服之端庄,视瞻之清审,湛然无际,仰之弥高。此又禀正气于堪舆,融至和于象纬,燕翼相肖,斯可见矣。异日帝家建高阁,褒大勋,求老臣遗像,当首于兹,岂独子孙秘藏而已矣!图既成,谨为四赞,赞十六句。诚不能揄扬大猷,彰显鸿德,庶因菲陋之作,以倾孺慕之意。
赫赫尚父,自天生德。肃清王涂,纠邪正慝。爰授大封,遂荒东国。赐履专征,九命作则。神锋挺然,英断不惑。发为光灵,静则渊默。最后曾孙,思诚颜色。藻绘既成,永瞻无极。曾孙惟演百拜敬撰。
按:《钱氏家书》第二种。
诚明说 北宋 · 陈襄
出处:全宋文卷一○七九、《古灵先生文集》卷一五、《国朝诸臣奏议》卷五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六、《宋元学案》卷五
臣窃以帝王之德,莫大于务学,学莫大于根诚明之性,而蹈乎中庸之德也。生而不动之谓诚,知而有为之谓明,正而不邪之谓中。故诚者,立善之本也;明者,致道之用也;中庸者,常德之守也。三者立,天下之能事毕矣。圣人者,先得乎诚者也,因诚而后明,必资乎学。全尽以居之,神固以行之,酬酢万物,而无失于曲当,此之谓「诚则明」矣。贤人者,思诚也。因明而后诚,必择乎善。所谓善者,可欲之谓也,性也,正而公者也。所谓恶者,有所不可为之谓也,情也,邪而私者也。存其所谓正而公者,而去其所谓邪而私者,此之谓择善矣。精一以守之,中正以养之,持循戒惧于不闻不睹之际,此之谓慎独而固执之矣。久而不息则形,形而不息则明,明而不息则动,动而不已则化,化而不已则神,高明博厚而配乎天地,此之谓「明则诚」矣。子思曰:「溥博渊泉,而时出之。溥博如天,渊泉如渊」。言其诚之笃也。诚之者笃,则其为之者至。是以其政不肃而行,其教不言而谕,其事不劳而成。举而措之天下之民,无不从服而不知为之者。故曰: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,所以行之者一,此之谓也。是之谓诚明之学。伏望留神省览。
按:《国朝诸臣奏议》题作「上神宗论诚明之学」。
进诚明说 北宋 · 张耒
出处:全宋文卷二七六五、《柯山集拾遗》卷一○、《苏门六君子文粹》卷一五 创作地点:河南省开封市
帝王之德莫大于务学,学莫大于根诚明之性而蹈于中庸之德也。生而不动之谓诚,知而不为之谓明,正而不邪之谓忠。是故诚者立善之本也,明者致道之用也,中庸者常德之守也。三者立,天下之能事毕矣。圣人者,得乎神者也。因诚而后明,必资乎学。全尽以居之,神固以行之,酬酢万物而无失乎曲当,此之谓诚则明矣。贤人者,思诚也。因明而后诚,在也择乎善。所谓善者,可欲之谓也,性也正而公者也。所谓恶者,有所不为之谓也,情伪也,邪而私者也。存其所谓正而公者,而去其所谓邪而私者,此之谓择善矣。精一以守之,中正以养之,持循戒惧于不睹不闻之际,此之谓慎独。而固执之矣,久而不息则形,形而不息则明,明而不息则动,动而不息则化,化而不息则神,高明博厚而配乎天地,此之谓明则诚矣。子思曰:「溥博渊泉,而时出之。溥博如天,渊泉如渊」。言其诚之笃也。诚之者笃,则其为之者至。是以其政不肃而行,其教不言而喻,其事不劳而成,举而措之天下之民,无不从服而不知为之者。故曰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,所以行之者一,此之谓诚明之学。
洪范传 北宋 · 曾巩
出处:全宋文卷一二五六、《元丰类稿》卷一○、《曾文定公集》卷一 创作地点:福建省福州市
「惟十有三祀,王访于箕子。王乃言曰:『呜呼!箕子。惟天阴骘下民,相协厥居,我不知其彝伦攸叙』。箕子乃言曰:『我闻在昔,鲧堙洪水,汩陈其五行,帝乃震怒,不畀洪范九畴,彝伦攸斁,鲧则殛死。禹乃嗣兴,天乃锡禹洪范九畴,彝伦攸叙』」。何也?武王叹而谓箕子:「天不言而默定下民相助协顺其所居。居,谓所以安者也。而我不知其常理所次叙」。箕子乃言:「我闻在昔,鲧之治水也,至于五行皆乱其陈列。故上帝震怒,不与之以洪范九畴,而常理所以败,鲧则殛死,及禹继而起,天乃与之以洪范九畴,而常理所以叙」。盖水之性润下,而其为利害也尤甚。故鲧之治水也堙之,则失其性,而至于五行皆乱其陈列。及禹之治水也导之,则得其性,而至于常伦所以叙。常伦之叙者,则舜称禹「地平天成,六府三事允治,万世永赖,时乃功」也。其曰「天乃锡禹洪范九畴」,盖《易》亦曰「洛出书」,然而世或以为不然。原其说之所以如此者,以非其耳目之所习见也。天地之大,万物之众,不待非常之智而知其变之不可尽也。人之耳目之所及,亦不待非常之智而知其不能远也。彼以非其所习见,则果于以为不然,是以天地万物之变为可尽于耳目之所及,亦可谓过矣。为是说者,不独蔽于洪范之锡禹,至凤凰、麒麟、玄鸟、生民之见于经者,亦且以为不然,执小而量大,用一而齐万,信臆决而疑经,不知其不可,亦可谓惑矣。五行五者,行乎三材万物之间也,故「初一曰五行」。其在人为五事,故「次二曰敬用五事」。五事敬则身修矣,身修然后可以出政,故「次三曰农用八政」。政必协天时,故「次四曰协用五纪」。修身出政协天时,不可以不有常也,常者大中而已矣,故「次五曰建用皇极」。立中以为常,而未能适变,则犹之执一也,故「次六曰乂用三德」。三德所以适变,而人治极矣,极人治而不敢绝天下之疑,故「次七曰明用稽疑」。稽疑者,尽之于人神也,人治而通于神明者尽,然犹未敢以自信也,必考己之得失于天,故「次八曰念用庶徵」。徵有休咎,则得失之应于天者可知矣,犹以为未尽也,故「次九曰向用五福,威用六极」。福极之在民者,皆吾所以致之,故又以考己之得失于民也。敬,本诸心而见诸外,故五事曰敬用。用其厚者,固治人之道也,故八政曰农用。农,厚也。天时协,则人事得,故五纪曰协用。谨其常,则中不可不立也,故皇极曰建用。建,立也。乂者所以救其过、持其常也,故三德曰乂用。明则疑释,故稽疑曰明用。庶徵之见于天,不可以不念,故庶徵曰念用。福之在于民,则宜向之,故五福曰向用。极之在于民,则宜畏之,故六极曰威用。威,畏也。凡此者,皆人君之道,其言不可杂,而其序不可乱也。推其为类则有九,要其始终则犹之一言而已也。学者知此,则可以知《洪范》矣。「一、五行:曰水,曰火,曰木,曰金,曰土。水曰润下,火曰炎上,木曰曲直,金曰从革,土爰稼穑。润下作咸,炎上作苦,曲直作酸,从革作辛,稼穑作甘」。何也?盖爰者,于也。润下炎上者,言其所性之成于天者也。曲直从革者,言其所化之因于人者也。于之稼穑而不及其他者,于之稼穑亦言其所化之因于人者也,不及其他者,莫大乎于之稼穑也。夫润下炎上,言其所性之成于天者。然水导之则行,潴之则聚,火燃之则炽,宿之则壮,则其所化亦未尝不因之于人也。或曲直之,或从革之,或稼穑之,言其所化之因于人者。然可以曲直,可以从革,可以稼穑,则其所性亦未尝不成之于天也。所谓天不人不因,人不天不成者也。其文所以不同者,非固相反,所以互相明而欲学者之自得之也。润下者水也,故水曰润下。炎上者火也,故火曰炎上。木金亦然。惟稼穑则非土也,故言其于之稼穑而已者,辞不得不然也。又言润下所以起咸,炎上所以起苦,曲直所以起酸,从革所以起辛,稼穑所以起甘者,凡为味五,或言其性,或言其化,或言其味者,皆养人之所最大者也,非养人之所最大者,则不言,此所以为要言也。《虞书》:禹告舜曰政在养民,而陈养民之事,则曰水火金木土谷惟修,与此意同也。「二、五事:曰貌、曰言,曰视,曰听,曰思。貌曰恭,言曰从,视曰明,听曰聪,思曰睿。恭作肃,从作乂,明作哲,聪作谋,睿作圣」。何也?盖自外而言之,则貌外于言。自内而言之,则听内于视。自貌言视听而言之,则思所以为主于内,故曰貌,曰言,曰视,曰听,曰思。弥远者弥外,弥近者弥内,此其所以为次叙也。五者,思所以为主于内,而用四事于外者也。至于四者,则皆自为用而不相因。故貌不恭者不害于言从,视不明者不害于听聪,非貌恭言从然后能哲,能哲然后能谋,能谋然后能思,而至于圣也。曰思曰睿,睿作圣者,盖思者所以充人之材以至于其极,圣者人之极也。孟子曰:人之性或相倍蓰而无算者,不能尽其材,不能尽其材者,弗思耳矣。盖思之于人也如此。然而或曰「不思而得」,何也?盖人有自诚明者,不思而得,尧舜性之是也。所谓诚者,天之道也。有自明诚者,思之弗得弗措也,汤武身之是也。所谓思诚者,人之道也。然而尧舜汤武之德及其至,皆足以动容周旋中礼,则身之者终亦不思而得之也。尧舜性之矣,然尧之德曰聪明文思,盖尧之所以与人同者法也,则性之者亦未尝不思也,故曰诚则明矣,明则诚矣。而性之身之者及其成,孟子皆以谓盛德之至也。箕子言思所以作圣,孟子言弗思故相倍蓰而无算,其所言者皆法也。曰视曰明、明作哲、听曰聪、聪作谋者,视之明,无所不照,所以作哲;听之聪,无所不闻,所以作谋也。人之于视听,有能察于闾巷之间、米盐之细,而不知蔽于堂阼之上、治乱之几者,用其聪明于小且近,故不能无蔽于大且远也。古之人知其如此,故前旒蔽明,黈纩塞聪,又以作聪明为戒。夫如是者,非涂其耳目也,亦不用之于小且近而已矣,所以养其聪明也。养其聪明者,故将用之于大且远。夫天下至广,不可以家至户察,而能用其聪明于大且远者,盖得其要也。昔舜治天下,以诸侯百官,而总之以四岳,舜于视听,欲无蔽于诸侯百官,则询于四岳,欲无蔽于四岳,则辟四门,欲无蔽于四门,则明四目,达四聪。夫然故舜在士民之上,非家至户察而能立于无蔽之地,得其要而已矣。其曰明四目、达四聪者,舜不自任其视听,而因人之视听以为聪明也。不自任其聪明而因之于人者,固君道也。非君道独然也,不自任其聪明而因之于人者,固天道也。故曰「天聪明,自我民聪明」,又曰「惟天聪明,惟圣时宪」。舜于聪明,下尽人,上参天,斯其所以为舜也。舜之时,至治之极也,人岂有欺舜者哉?舜于待人,亦岂疑其欺己也?然而访问反复,相参以考察,又推之于四面,若唯恐不能无所蔽者,盖君天下之体,固不得不立于无蔽之地也。立于无蔽之地者,其于视听如此,亦不用之于小且近矣。夫然故蔽明塞聪,而天下之情可坐而尽也。言曰从、从作乂者,《易》曰:「出其言善,则千里之外应之;出其言不善,则千里之外违之」。则言之要为可从而已也。言为可从也,则其施于用,治道之所由出也。古之君人者知其如此,故其戒曰:「慎乃出令,令出惟行,弗惟反」。又曰:「其惟不言,言乃雍」。而舜以命龙亦曰:「夙夜出纳朕命,惟允」。言之不可违如此也。貌曰恭、恭作肃者,孟子曰:「今夫蹶者趋者,是气也,而反动其心」。故曰「持其志,无暴其气」。盖威仪动作见于外者无不恭,则生于心者无不肃也。传曰,人受天地之中以生,所谓命也;礼义威仪之则,所以定命也。故颜渊问仁,孔子告之以视听言动以礼。而卫之君子所以称仁者,亦曰「威仪棣棣,不可选也」。貌之不可慢如此也。存其思,养其聪明,而不失之于言貌,故尧之德曰聪明文思。言貌者,盖尧之所谓文,则虽尧之圣,未有不先于谨五事也。「三、八政:曰食,曰货,曰祀,曰司空,曰司徒,曰司寇,曰宾,曰师」。曰食、曰货、曰祀、曰宾、曰师,称其事者,达乎下也。曰司空、曰司徒、曰司寇,称其官者,任乎上也。人道莫急于养生,莫大于事死,莫重于安土,故曰食,曰货,曰祀,曰司空。孟子以使民养生送死无憾为王道之始,此四者所以不得不先也。使民足于养生送死之具,然后教之,教之不率,然后刑之,故曰司徒,曰司寇,此彝伦之序也。其教之也,固又有叙可得而考者。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,必始于知至意诚,心正然后身修,身修然后国家天下治。以是为大学之道,百王莫不同然。而见于经者,莫详于尧。盖聪明文思,尧之得于其心者也。克明俊德,有诸心,故能求诸身也。以亲九族,九族既睦,有诸身,故能求诸家也。平章百姓,百姓昭明,有诸家,故能求诸国也。协和万邦,黎民于变时雍,有诸国,故能求诸天下也。积于其心以至于身修,此尧之所以先觉,非求之于外也;积于其家以至于天下治,此尧之所以觉斯民,非强之于耳目也。夫然,故尧之治何为也哉?民之从之也,岂识其所以从之者哉?此先王之化也。然以是为无法,立司徒之官以教之者法也。教之者,导之以效上之所为而已也。养之于学,所以使之讲明;文之以礼乐,所以使之服习,皆教之之具也。使之讲明者,所以达上之所为,使之服习者,所以顺上之所为,所谓效之也。上之所有,故下得而效之,未有上之所无,下得而效之也。当尧之时,万邦黎民之所效者,尧之百官;百官之所效者,尧之九族;九族之所效者,尧之身。而导之以效上之所为者,舜为司徒也。舜于其官,则又慎徽五典,身先之也。然后至于五典克从,民效之也。及舜之时,舜之导民者固有素矣。然水害之后,其命契为司徒,则犹曰:「百姓不亲,五品不逊。敬敷五教,在宽」。盖忧民之不亲,而念其不顺上之化,命之以谨布其教,而终戒之以在宽,岂迫蹴之也哉?其上下之际,导民者如此,此先王之教也。为之命令,为之典章,为之官守,以致于民,此先王之政也。盖化者所以觉之也,教者所以导之也,政者所以率之也。觉之无可言,未有可以导之者也;导之无可言,未有可以率之者也;而况于率之无可言,而欲一断之以刑乎?孟子曰:「徒善不足以为政,徒法不能以自行」。其所谓善,觉之者也;其所谓法,导之者也;其所谓政,率之者也。其相须以成,未有去其一而可以言王道之备者也。先王之养民而迪之以教化,如此其详且尽矣,而民犹有不率者,故不得不加之以刑。加之以刑者,非可已而不已也。然先王之刑,固又有叙矣,民之有罪也,必察焉,眚也,过也,非终也,虽厥罪大,未加之以刑也。民之有罪也,必察焉,非眚也,非过也,终也,其养之有所不足,其教之有所不至,则必责己而恕人。故《汤诰》曰:「惟尔万方有罪,在予一人;予一人有罪,无以尔万方」。如是,故以民之罪为自我致之,未加之以刑也。民之有罪必察焉,其养之无所不足,教之无所不至,不若我政人有罪矣,民之罪自作也,然犹有渐于恶者久,而蒙化之日浅者,则又曰勿庸杀之,姑惟教之,未加之以刑也。民之有罪,非眚也,非过也,终也,自作也,教之而犹不典式我也,则是其终无悛心,众之所弃,而天之所讨也,然后加之以刑,《多方》之所谓「至于再、至于三」者也。故有虽厥罪小,乃不可以不杀。用刑如此其详且慎,故先王之刑刑也。其养民之具、教民之方,不如先王之详且尽,未有可以先王之刑刑民者也,矧曰其以非先王之刑刑民也。昔唐虞之际,相继百年,天下之人,四罪而已。及至于周,成康之世,刑之不用,亦四十馀年。则先王之民,加之以刑者,殆亦无矣。先王之治,使百姓足于衣食,迁善而远罪矣。人之所以相交接者不可以废,故曰宾,宾者非独施于来诸侯、通四夷也。人之所以相保聚者不可以废,故曰师,师者非独施于征不庭、伐不惠也。八政之所先后如此,所谓彝伦之叙也,不然则彝伦之斁而已矣。「四、五纪:曰岁,曰月,曰日,曰星辰,曰历数」。盖协之以岁,协之以月,协之以日者,所以正时。而协之以星辰者,所以考其验于显也;协之以历数者,所以考其验于微也。正时,然后万事得其叙,所谓历象日月星辰,期三百六旬有六日,以闰月定四时成岁也。「五、皇极:皇建其有极,敛时五福,用敷锡厥庶民。惟时厥庶民于汝极,锡汝保极。凡厥庶民,无有淫朋,人无有比德,惟皇作极」。何也?言大建其有中,故能聚是五福,以布与众民。而惟时厥众民,皆于汝中,与汝保中。盖中者民所受以生,而保中者不失其性也。凡厥众民,无有以淫为朋,人无有以比为德。盖淫者有所过也,比者有所附也。无所过,无所附,故能惟大作中也,人谓学士大夫别于民者也。「凡厥庶民,有猷有为有守,汝则念之。不协于极,不罹于咎,皇则受之。而康而色,曰:『予攸好德』。汝则锡之福。时人斯其惟皇之极。无虐茕独;而畏高明。人之有能有为,使羞其行,而邦其昌」。何也?言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者,汝则念其中不中,其不协于中,不罹于咎,若狂也肆、矜也廉、愚也直之类,大则受之,言大者非小者之所能受也。而安汝颜色,而谓之曰:「予攸好德」。所以教之使协于中也。有猷有为有守而不罹于咎者,民之有志而无恶者也。不协于极者,不能无所过而已,教之则其从可知也。如是而汝则与之以福,富之以禄,贵之以位,所以示天下之人,而使之劝也,如此则是人斯其惟大之中矣。夫刚不中者至于虐茕独;柔不中者至于畏高明。今也惟大之中,故刚无虐茕独,柔无畏高明,所谓刚而无虐,柔而立也。盖刚至于虐茕独,则六极恶之事也;柔至于畏高明,则六极弱之事也。惟皇之极,则五福攸好德之事也,所以言之者不同,至其可以推而明之也,则犹一言而已也。洪范于皇极,于三德,于五福、六极,言人之性,或刚柔之中,或刚柔有过与不及,故或得或失,而其要未尝不欲去其偏,与夔之教胄子、皋陶之陈九德者无以异。盖人性之得失不易乎此,而所以教与所以察之者,亦不易乎此也。教之、福之,而民之协于中者如此,又使有能有为者进其行而不已,则久而后能积,积而后能大,大而后能著。人材之盛如此,而国其有不兴者乎?故曰「人之有能有为,使羞其行,而邦其昌」也。「凡厥正人,既富方谷;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,时人斯其辜。于其无好德,汝虽锡之福,其作汝用咎」。何也?言凡正人之道,既富之,然后可以责善。责善者,必始于汝家,使无所好于汝家,则是人斯其辜矣。既言不能正家以率之,则陷人于罪。又言不好德之人而汝与之福,其起汝为咎而已。故曰「于其无好德,汝虽锡之福,其作汝用咎」也。自「皇建其有极」至「使羞其行」,皆所以教也。而于此乃曰「凡厥正人,既富方谷」,又曰使无好于而家,时人斯其辜者,明教之必本于富,行之必始于家,其先后次序然也。「无偏无陂,遵王之义;无有作好,遵王之道;无有作恶,遵王之路。无偏无党,王道荡荡;无党无偏,王道平平;无反无侧,王道正直。会其有极,归其有极」。何也?「无偏无陂,遵王之义」者,无过与不及,无偏也;无不平,无陂也。所循者惟其宜而无适莫,遵王之义也。「无有作好,遵王之道;无有作恶,遵王之路」者,作好作恶,偏于己之所好恶者也;好恶以理,不偏于己之所好恶,无作好作恶也。所循者通道大路而不由径,遵王之道路也。道路云者,异辞也。「无偏无党,王道荡荡」者,存于己者无偏,则施于人者无党,无偏无党也;其为道也,广大而不狭吝,王道荡荡也。「无党无偏,王道平平」者,施于人者无党,则存于己者无偏,无党无偏也;其为道也,夷易而无阻艰,王道平平也。「无反无侧,王道正直」者,无所背,无反也;非在左而不得乎右,在右而不得乎左,无侧也;其为道也,所止者不邪,所由者不曲,王道正直也。如是,所以为王之义、为王之道、为王之路,明王天下者,未有不如是而可也。「会于有极」者,来而赴乎中也;「归于有极」者,往而反乎中也。由「无偏」以至于「无侧」,所知者非一曲,所守者非一方,推天下之理,达天下之故,能大而不遗小,能远而不遗近,能显而不遗微,所谓天下之通道也。来者之所赴,归者之所反,中者居其要,而宗之者如此,所应者弥广,所操者弥约,所谓天下之大本也,君人者未有不由此而国家天下可为者也。其可考于经,则《易》之智周乎万物,道济乎天下,故不过。其可考于行事,则舜之执其两端而用中于民;汤之执中立贤无方,能推其无偏陂、无作好恶、无偏党、无反侧之理,而用其无适莫、无由径、无狭吝、无阻艰、无所背、无在左而不得乎右、在右而不得乎左者,以通天下之故而不泥,执其所会所归之中以为本,故能定也。夫然,故《易》之道为圣人之要道,非穷技曲学之谓也。舜之治民,为皇建其有极,用敷锡厥庶民,非偏政逸德之谓也。汤之用贤,为翕受敷施,九德咸事,非私好独恶之谓也。《洪范》之为类虽九,然充人之材,以至于其极者,则在于思;通天下之故,而能定者,则在于中。其要未有易此也。「曰,皇极之敷言,是彝是训,于帝其训。凡厥庶民,极之敷言,是训是行,以近天子之光。曰,天子作民父母,为天下王」。何也?曰者,其辞也。其辞以谓人君之于大中,既成之以德,又布之以言,是以为常,是以为顺,于帝其顺而已,人君之为言,顺天而致之于民,故凡其众民,亦于极之布言,是顺是行,以亲附天子之辉光。而「曰,天子作民父母,为天下王」,曰父母者,亲之辞也;曰王者,往之辞也。上之人于「遵王之义」至「王道正直」,能繇前之说,则下之人于顺上之所行所言,而相与附之,其爱之曰父母,而戴之曰天下王,必繇后之说。经所以始其义于彼,而终其效于此者,以明上之所以王者如是,则下之所以王之者如是,非虚致也。「六、三德:一曰正直,二曰刚克,三曰柔克。平康正直,强弗友刚克,燮友柔克」。何也?正直者,常德也。刚克者,刚胜也。柔克者,柔胜也。「平康正直,强弗友刚克,燮友柔克」者,所遇之变殊,故所乂之德异也。凡此者,所以治人也。「高明柔克,沉潜刚克」,何也?人之为德高亢明爽者,本于刚,而柔有不足也,故济之以柔克,所以救其偏;沉深潜晦者,本于柔,而刚有不足也,故济之以刚克,所以救其偏。正直则无所偏,故无所救。凡此者,所以治己与人也。「惟辟作福作威玉食,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,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,其害于而家,凶于而国。人用侧颇僻,民用僭忒」。何也?作福者,柔克之所有也。作威者,刚克之所有也。惟辟作福作威玉食,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者,正直之所有也。以其卒曰,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,则人用侧颇僻,民用僭忒,是以知惟辟作福作威玉食,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者,正直之所有也明矣。箕子之言者,皆九畴之所有;九畴之所无者,箕子盖不得而言也。知此,则知九畴之为九矣。人君于五事,思无所不通,聪明无所不达,言之出纳无所不允,于皇极所遵者正直,所不可入者偏陂反侧、作好作恶、淫朋比德之事。人臣虽有小人之桀者,未有能蔽其上而作福作威玉食者也。人臣虽作福作威玉食者,必窥其间,缘其有可蔽之端。故虽小人之庸者,犹得以无忌惮而放其邪心也。《洪范》以作福柔克之所有,作威刚克之所有,惟辟作福作威玉食,正直之所有,臣而作福,则僭君之柔克,臣而作威,则僭君之刚克,臣而作福作威玉食,则为侧颇僻,无所不僭矣,故于三德详言之,至若杜其间,使无可蔽之端,虽有邪臣不得萌其僭者,则在于五事修、皇极建而已也。「七、稽疑:择建立卜筮人,乃命卜筮。曰雨,曰霁,曰蒙,曰驿,曰克,曰贞,曰悔。凡七,卜五,占用二,衍忒。立时人作卜筮,三人占,则从二人之言」。何也?言选择知卜筮之人而建立之,乃命之以其职,曰雨、霁、蒙、驿、克之五兆,所以卜,所谓卜五者也。曰贞曰悔之二卦,所以筮,所谓凡七者也。已命之以其职矣,乃立是人,使作卜筮之事。三人占,则从二人之言;卜不同,则从多也。「汝则有大疑,谋及乃心,谋及卿士,谋及庶人,谋及卜筮」。何也?谋及乃心,揆诸己也;谋及卿士,谋及庶人,质诸人也;谋及龟筮,参诸鬼神也。《舜典》曰:「朕志先定,询谋佥同,鬼神其依,龟筮协从」。谓此也。「汝则从,龟从,筮从,卿士从,庶民从,是之谓大同。身其康强,子孙其逢吉」。何也?从于心而人神之所共与也,故谓之大同。则身其康强,子孙其逢吉也。「汝则从,龟从,筮从,卿士逆,庶民逆:吉。卿士从,龟从,筮从,汝则逆,庶民逆:吉。庶民从,龟从,筮从,汝则逆,卿士逆:吉」。何也?所从者多,则吉可知也。「汝则从,龟从,筮逆,卿士逆,庶民逆:作内吉,作外凶。龟筮共违于人:用静吉,用作凶」。何也?心与龟之所从,则作内吉而已;龟筮之所共违,则不可以有作矣。凡谋先人者,尽人事也;从逆先卜筮者,钦鬼神也。吉有三:有卿士逆、庶民逆者矣,有汝则逆、庶民逆者矣,有汝则逆、卿士逆者矣。若龟从、筮从,则皆不害其为吉。又至于龟从、筮逆,则可以作内而已。龟筮共违,则皆不可以有作也。盖疑故卜筮,卜筮者,吾以谓通诸神明。神明之所从,则吾必其吉;神明之所违,则吾必其凶。诚之至,谨之尽也。「八、庶徵:曰雨,曰旸,曰燠,曰寒,曰风,曰时。五者来备,各以其叙,庶草蕃庑。一极备凶,一极无凶。曰休徵:曰肃,时雨若;曰乂,时旸若;曰哲,时燠若;曰谋,时寒若;曰圣,时风若。曰咎徵:曰狂,恒雨若;曰僭,恒旸若;曰豫,恒燠若;曰急,恒寒若;曰蒙,恒风若」。何也?曰雨、曰旸、曰燠、曰寒、曰风,所谓五者也。曰时,则五者之时也。五者无不至,则所谓五者来备也。无不时,则所谓各以其叙也。五者无不至,无不时,则至于庶草莫不蕃庑,言阴阳和,则万物莫不茂盛也。五者有所甚,则为侧,所谓一极备凶也。有所不至亦为沴,所谓一极无凶也。于五事,貌足以作肃,则时雨顺之;其咎狂,则常雨顺之。言足以作乂,则时旸顺之;其咎僭,则常旸顺之。视足以作哲,则时燠顺之;其咎豫,则常燠顺之。听足以作谋,则时寒顺之;其咎急,则常寒顺之。思足以作圣,则时风顺之;其咎蒙,则常风顺之。凡言时者皆休之徵,凡言常者皆咎之徵也。五事之当否在于此,而五徵之休咎应于彼,为人君者所以不敢不念,而考己之得失于天也。「曰,王省惟岁,卿士惟月,师尹惟日。岁月日时无易,百谷用成,乂用明,俊民用章,家用平康。日月岁时既易,百谷用不成,乂用昏不明,俊民用微,家用不宁」。何也?此章之所言者,皆念用庶徵也。休咎之徵,各象其事。任其事者,王也;与王共其任者,卿士、师尹也。则庶徵之来,王与卿士、师尹之所当省,其所以致之者,所谓念用庶徵也。王计一岁之徵而省之,卿士计一月之徵而省之,师尹计一日之徵而省之。所省多者,其任责重;所省少者,其任责轻,其所处之分然也。王与卿士、师尹之所省,岁月日三者之时无易,言各顺其任,则百谷用成,乂用明,俊民用章,家用平康。王与卿士、师尹之所省,日月岁三者之时既易,言各违其任,则百谷用不成,乂用昏不明,俊民用微,家用不宁也。「庶民惟星,星有好风,星有好雨。日月之行,则有冬有夏;月之从星,则以风雨」。何也?言星之所好不同,而日月之行则有常度,有常度者不妄从,则星不得作其好。如民之好不同,而王与卿士、师尹之动则有常理,有常理者不妄从,则民不能作其好。故月行失其道,而从星之所好,则以风雨。犹王政失其常,而从民之所好,则以非僻。言此者以庶徵之来,王与卿士、师尹则能自省,而民则不能自省者也。民不能自省,则王与卿士、师尹当省民之得失,而知己之所以致之者也。己之所致者,民得其性,则休徵之所集也;己之所致者,民失其性,则咎徵之所集也。故省民者,乃所以自省也。其反复如此者,所以畏天变、尽人事也。知王与卿士、师尹之所省者如此,则知此章之所言,非念用庶徵则不言也。不知王与卿士、师尹之所省者如此,则于念用庶徵无所当,而于言为赘矣,是不知九畴之为九也。「九、五福:一曰寿,二曰富,三曰康宁,四曰攸好德,五曰考终命。六极:一曰凶短折,二曰疾,三曰忧,四曰贫,五曰恶,六曰弱」。何也?民能保极,则不为外物戕其生理,故寿。食货足,故富。无疾忧,故康宁。于汝极,故攸好德。无不得其死者,故考终命。人君之道失,则有不得其死者,有戕其生理者,故凶短折。不康,故疾。不宁,故忧。食货不足,故贫。不能使之于汝极,则刚者至于暴,故恶;柔者不能立,故弱。此人君所以考己之得失于民者也。或曰:福极之言如此,而不及贵贱,何也?曰:九畴者,皆人君之道也。福极者,人君所以考己之得失于民。福之在于民,则人君之所当向,极之在于民,则人君之所当畏。福言攸好德,则致民于善可知也;极言恶弱,则致民于不善可知也。视此以向畏者,人君之事也。未有攸好德而非可贵者也,未有恶弱而非可贱者也。故攸好德则锡之福,谓贵之。所以劝天下之人,使协于中,固已见之皇极矣。于皇极言之者,固所以勉人,于福极不言之者,攸好德与恶弱之在乎民,则考吾之得失者尽矣。贵贱非考吾之得失者也。人君之于五行,始之以五事,修其性于己。次之以八政,推其用于人。次之以五纪,协其时于事。次之以皇极,谨其常以应天下之故,而率天下之民。次之以三德,治其中不中,以适天下之变。次之以稽疑,以审其吉凶于人神。次之以庶徵,以考其得失于天。终之以福极,以考其得失于民。其始终先后与夫粗精小大之际,可谓尽矣。自五事至于六极皆言用,而五行不言用者,自五事至于六极皆以顺五行,则五行之用可知也。《虞书》于六府言修,则箕子于五行,言其所化之因于人者是也。《虞书》于六府,次之以三事,则箕子于五行,次之以五事而下是也。《虞书》于九功,言戒之用休,董之用威,则箕子于九畴,言庶徵之与福极是也。则知二帝三王之治天下,其道未尝不同。其道未尝不同者,万世之所不能易,此九畴之所以为大法也。
按:《读书记》、顾校本、章校本、吴校本、傅校本注「此句疑有讹字」。
责沈文贻知默侄 北宋 · 陈瓘
出处:全宋文卷二七八四、《皇朝文鉴》卷一二七、《伊洛渊源录》卷三、《古今事文类聚》前集卷二三 创作地点:河南省开封市
适越而北辕,越不可至;徙越人而置于齐里,则越语可易而为齐。然则气质一定,而不能自易其习者,非以其不学欤?气质之用狭,道学之力大,习其所自习者未尝察也。天气而地质,无物不然,人藐乎其间,亦一物耳,物与物奚以相远?或哲或愚,不系其习乎?思诚之道,莫先于学;务学之要,在于求师。颜子之不迁不贰得于孔子,希颜之人将孰师焉?叶公问孔子于子路,子路不对。夫叶公有知人之明,有谋国之忠,爱贤而得民,慎微而忧远。其事皆有可指,其遗语之记于《缁衣》者亦可观焉。楚国之贤,谁出其右?子路非慢贤者也。鲁有仲尼,而彼不知焉,则于其问也,何足对哉?陈良楚产也,而能使北方之学者莫或先之,故孟子以良为豪杰之士,为其能悦周公、孔子之道而已。不知仲尼,则虽贤如子高,亦孔门之所不对也,为士而稽古者可不鉴哉!予元丰乙丑夏为礼部贡院点检官,适与校书郎范公醇夫同舍。公尝论颜子之不迁不贰,惟伯淳有之。予问公曰:「伯淳谁也」?公默然久之,曰:「不知有程伯淳耶」?予谢曰:「生长东南,实未知也」。时予年二十有九矣。自是以来,常以寡陋自愧。得其传者,如杨中立先生,亦未之识也。崇宁之初,兄孙渐就学其门,时予在合浦,始获通问。予之内讼改过,赖其一言。渐于是时,亦以所闻警予之缪。予始忽其言,久而后知其为药石也。今渐来天台,考其学益进,闻其言益可喜。陶染薰铸,有自来矣。举修步于南溟,观洪澜于北壑,此可远之基也。始之不谋,何以得此?古之善学者,心远而莫禦,然后气融而无间;物格而不二,然后养熟而道凝。山上有木,其进也渐,合抱之干,岂一朝一夕之所可俟哉!人之患在不立其基,基立而不勉,亦何以愈于彼乎?物之终始,可不严哉!始识而终成,同乎一默,非言语所能究也。予以多言取祸,尚未诛殛,戴恩自幸,不知岁月之久,而生死之有二也。既老且病,手痹目昏,简编笔砚,殆将捐弃。今于渐之行,不能忘言,作《责沈》以贻之,喜渐之能谋其始,而笃之使有成也。政和三年八月九日。
和寒山子诗 其二百二十九 明末清初 · 僧福慧
押庚韵
至人居巢穴,须发常鬇鬡。
得意安林下,无心入郭行。
仁驺不践草,德鸟岂相争。
常观万物化,海岳似掌平。
和酬张梅野 宋末元初 · 刘黻
郭行载酒相挈提,蹑根探窟天津如。
相逢何必皆亲知,天地许大犹吾庐。
矫首梅涧迹若疏,舂容婉画妨清醵。
诗如琴弦分疾徐,惊我一声聋聩初。
萧萧白日金仙居,东西求仲时从之。
静对夕阳搴红蕖,或听夜雨邻翠榈。
国步孔棘须神医,纵有鹊醯谁信渠。
风传西事方解围,愿君勿藏圯上书。